2007年9月30日 星期日

請把石老師還給我們

2007/9/2
台大藝術史研究所2000年第十二屆全體校友

基於對平日與老師的互動相處,以及由此對石守謙老師人格修養的認知與認同。我們在此由衷表達對老師的支持,相信他的清白。
石老師於2000年5月擔任故宮副院長,2004年6月擔任院長。2006年1月,因民進黨縣市長選舉失利、第五任行政院長蘇貞昌的上任,隨之而來內閣改組時被換下。根據報導,這次撤換意味著「學者出身的故宮現任院長石守謙,終不敵政治人脈。」(《民生報》,2006.1.22[A9])隨後石老師即因故宮擴建工程事件,數次被檢方約談,而在今年8月22日被檢方起訴求刑15年。
對於諸多法律、政治角力的面向不是我們能夠理解的,也不是我們願意去推測或議論的。我們的訴求在於讓大家知道更多真實面,但不是以爆料的方式。身為美術史的學生,我們深知美術史一直是個冷門的領域。然而我們還是試圖以背景知識來告訴各位,石老師在文化工作上所付出的心力,遠比媒體或檢察官所陳述的還要來得多,而且對我們而言這最終並非一個政治議題,而是文化議題。
石老師在擔任副院長時,實際籌劃了「大汗的世紀─蒙元時代的多元文化與藝術」特展,之後在擔任院長期間則籌劃了「大觀-北宋書畫、汝窯、圖書特展」,兩者皆是國際性的展覽。以大觀展為例,該展覽於12月底開展,至三月時觀眾已達41萬人次,其中包括了來自世界各地的參觀民眾,據記者報導其中一位來自日本觀眾看了宋徽宗的瘦金體書法後甚至「感動到睡不著!」(《聯合報》,2007.3.21[C6])。
透過這次展覽,來自一千年前的北宋藝術作品,對外宣告了它們作為世界性的、人人共享的文化遺產之珍貴意義。能夠吸引那麼多人潮,原因除了是許多策展、佈展人員的努力與作品本身的美學品質以外,在展覽初期的規劃時早已呈現了許多方面的革新,首先它一改故宮過去僅僅定期陳列藏品的消極態度,而以更深化的文化關懷、更積極的學術視野來呈現美術饗宴。其次,這次展覽除了展出故宮原有的藏品以外,也向國外各大博物館借展,而伴隨著展覽召開的「開創典範-北宋的藝術與文化」研討會,亦從日本歐美各地邀請了藝術史各領域的重要專家學者。
石守謙老師──作為世界五大博物院院長,不只是策劃了一個國際性的展覽,該展同時也具有相當的學術重要性,因而能吸引那麼多海外學人、學者共聚一堂來挖掘其文化深度。僅僅是選件上,就可以說明石老師以自己的專業素養來營造展覽的深度。大觀展中的作品都是石老師與其工作團隊經過仔細挑選,除了大家熟知的〈谿山行旅圖〉、〈早春圖〉外,還有郭熙〈樹色平遠〉(紐約大都會博物館,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New York)、許道寧〈漁父圖〉(堪薩斯尼爾遜美術館,The Nelson-Atkins Museum of Art in Kansas City)、喬仲常〈畫後赤壁賦〉(同前)等來自國外館藏的名品。
對我們而言,這些宋代名畫齊聚一堂不僅是大觀,其實也深具當代的歷史意義:在我們終於有機會在同一時空觀覽這些作品時,也喚醒了中國美術研究史草創時期的點滴歷程。在當時,來自國內外的學者們反覆地檢視傳世的宋代畫作,試圖從風格中建立判斷真偽的基本原則,透過一件件作品的排比中漸次摸索出繪畫風格的發展歷程。也是在這個時期,許多學者努力求真,努力挖掘圖像背後的深度文化意義,方能逐步建構出我們如今所知的中國美術史。事實上,直到現在,畫作真偽的議論也並未停息。例如幾年前收藏於大都會博物館,被譽為「東方蒙娜麗莎」的董源〈溪岸圖〉,也因是否為張大千仿作而引起熱烈討論,該作品也於大觀展期間破天荒來台展出。此外,展覽也特別展出以各種光學檢測來協助鑑定書畫的成果,這都是美術史研究不斷進步的成果。
這是不爭的事實──並非任何美術史的研究者、並非任何的博物館館長都有足夠的眼光與能力來籌辦這樣的展覽,它需要的是真正具有國際觀與深厚學養的學者。對我們而言,無論是外在的專業資格、學術聲譽,或是內在的思想格局、作事態度與人格操守,石老師都是最好的故宮院長。
2004年5月,石老師在即將接任故宮院長時,曾接受《民生報》記者的訪問,他說:「這個決定對我和我的家人都是很大的改變,…我本來已經打算要回歸到一個很單純的學術生活。」(《民生報》,2004.5.7[A13])他漏了一點:擔任院長,對他的學生而言也是很大的改變。我們看到的是一個竭心盡力但疲憊不堪的老師,在每週五傍晚精采的課堂中,也時常被迫中斷回到故宮開那永無止盡的會議,然後再獨自回到研究室繼續工作,直到深夜。對於台大藝術史研究所的同學來說,石老師研究室中的那盞燈就像是堅定信心的光源,陪我們渡過研究生青澀但又單純理想的歲月。
這是我們所知道的石老師,他抱著身為文化人的真誠態度為文化工作盡心盡力,這樣的態度或許不是每個人都能夠賞識,但是一個只是「為了仕途順遂」的人,根本沒有必要花費那麼大的心力去規劃像「大觀」那樣的展覽,沒有必要犧牲掉「單純的學術生活」。他所抱持的文化理想、所採取的研究進路,從來就不同於一般的政客,而他所能依靠的不是別的,正是自己的專業能力,以及在學術界中長久耕耘所建立的學術聲譽。

金錢真的那麼具有吸引力,能夠讓這樣的人冒著自己多年來所建立的學術清譽毀於一旦、良心泯滅嗎?

我們並不這麼覺得。對於一般人而言,石老師可能只是一個鑽研中國美術史的學者,但實際上他同時也關心一般文化,關心一般大眾與專業知識間的融合,早於1993年他就極力支持雄獅美術在文建會的贊助下出版《臺灣家庭美術館》(《聯合報》1993.10.15[25]) 並擔任該叢書的總顧問,該叢書一直持續到2005年,共出版了五十本,為台灣美術史的研究與推廣留下了最根本的基礎。對我們而言,在目前本土與中國意識形態對立的政治現實裡,臺灣的文化界實際上需要具有如此思想格局的人,讓在地文化走出粗糙的二元對立文化觀。
石老師離職當然是文化界挫敗,不過,至少唯一的好處就是他可以再回到課堂中,重拾授業解惑與研究的本務。如今石老師面對司法的偵查,我們也只能說如果台灣的政治生態已經浮泛無法理解文化人的理想與努力。那麼至少,請把石老師還給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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